竹子竹子

与天空与大海

【古森元也】自由

      

       发、拦、扣、传、垫。

       排球这项运动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将自己发展为一朵完美绽现五项技术的五瓣玫瑰。然后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天,人们粗暴地扯下了这朵玫瑰的前三片花瓣,把第四片花瓣从中间撕断,将剩余的一点残枝推上舞台,取上一个动听的名字:自由人。


       这一事件发生在古森元也出生后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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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森元也 | 个人中心

古森元也*佐久早圣臣 | 左右无差

井闼山一年级时期 | 约6k | 本篇硬核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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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森元也听到的第一声拒绝,来自于佐久早圣臣。


       那是高一进排球部后举行的第一场新生赛。赛后,古森和其他一年级队员们正坐在地上谈笑聊天,一直习惯在远处独自拉伸的佐久早缓缓走到他们边上,居高临下,用冷漠但清晰的声音说:“古森同学,请你不要抢我的一传。”


       古森转了转眼珠,很快明白了佐久早的意思。在这一天的比赛中,他曾有数次试图帮佐久早接一传,并因此与他产生了一些肢体接触。


       作为一名自由人,古森在初中圈子里曾以“过度保护”出名:他不仅自身的一传能力非常优秀,而且会下意识地去抢接发给其他队友的球。尽管在比赛时,所有人发球都会尽量避开古森、选择不擅长接球的队员进行冲击,可是只要发球的弧度稍微高一点,或是方向稍微偏一点,古森都能以一声干脆的“我来”将球抢到,并稳稳送向二传手的头顶。


       尽量不让自家攻手们接一传,古森是以此为傲的。他从来没遇到过哪位攻手会对自由人的这份代劳说“不”。众所周知,接球是排球技术中最枯燥也最难练的,然而接球又是维系的起点,一传失败意味着丧失所有机会,这种压力常人难以想象。能将这份压力转嫁给他人,对攻手而言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但佐久早圣臣却说:“请你不要抢我的一传。”


       古森下意识地觉得是沟通上出了一些问题,毕竟这才是他们打的第一场比赛,有习惯或是意识上的不默契非常正常,只要加以时日多多互相交流就行。对此他也并不担心,因为与队友沟通是他的强项。于是他直率地笑了笑,说:“佐久早,如果我喊了‘我来’,意思就是我来为你接一传,这样你就只需要专心准备进攻,不用考虑接球了。第一次比赛不太适应很正常啦,以后多打打就会熟悉……”


       “我不需要。”佐久早打断了他,“管好你自己的一传区域就行,我这儿我自己会接。”


       佐久早说完径直离开了体育馆,留下古森在原地凌乱了好一阵。回过神来,身边的一年级队员抽了一口凉气:“佐久早气场真的好可怕,我觉得古森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吧。”


       “你是说抢一传?”古森回头看了同伴一眼,又看向佐久早离去的方向,吐了吐舌头,“真的十分抱歉啊,佐久早,但我下次还敢。”


02

       对于一年级生来说,古森元也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自由人,更是一位出色的朋友。他性格随和开朗,既会活跃气氛,又会鼓励队友;他待人体贴周到,因此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对于佐久早的怪癖他甚至都很快适应了,并让自己成为数量不多的能自然地靠近佐久早的人。


       所以他们很难相信,就这样乖巧玲珑的一个人,竟然真的敢一遍一遍地在佐久早最开始强调的那个雷点上起舞。


       “我说过的,不要抢我的一传。”这一天练习赛后,佐久早皱起眉头对古森说。古森微微抬起头,看向佐久早漆黑的眼睛。


       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比较了解佐久早的性格了,因此也能大致揣摩出佐久早的动机:或许是对他的不信任,或许是对自己的绝对信任,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讨厌两人冲向同一球时的肢体接触,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抱歉,有的时候忍不住。”于是古森笑着在胸前合了合双手,“但是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呢?介意告诉我吗?”


       佐久早看着他,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很危险。你横跑到我的位置来接一传,难免与我有身体接触,如果一不小心相撞倒地,两人都有可能会受伤。”


       “那你可以躲开啊。”古森说。

       “我为什么要躲开?”佐久早问。


       “躲开,然后让我接,这样你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状态准备进攻。”古森坦率地看着佐久早,认真地回答道。


       “如果你接不到呢?”佐久早声音里有些质询的意味,“既然你是自由人,那应该很清楚一传必须万无一失。一传一旦失误,之后的进攻准备得再精彩都没有意义。”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接到。”古森几乎笑出了声。果然还是「不信任」啊。


       “我的一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与代劳。”佐久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一年级中,只有古森可以与他进行超过三句的对话;饶是如此,在旁人看来,佐久早今天说的话也已经多到了不太正常的程度。


       可是即使说了那么多,佐久早的语气里依然没有任何的松动啊。古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一次看向佐久早,脸上依然是阳光一般的笑容:“佐久早同学,我不是任何人,我是自由人。”


       佐久早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丢下一句“你可真是执着”,转身离开。


       “你说的很对,佐久早。”古森对着佐久早的背影说,“那是因为自由人没法进攻,所以只能在这种事情上执着。”    



03

       飯綱掌最近有些烦恼。


       井闼山这一年的招新可称得上大丰收,其中最大的成果是在国中时期就受万人瞩目的佐久早圣臣和古森元也。两人才刚进排球部,就能在比赛中绽放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彩。但是最近,二三年级前辈们逐渐注意到了他们的天才主攻手和天才自由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关系融洽,反倒处处有种生硬而倔强的不和谐。于是飯綱掌作为司令塔与未来的主将,被委托以“去找两位后辈聊聊吧”的重任。


       虽然是去找“两位后辈”聊聊,但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所以最后,被请喝可乐的只有古森元也一人。


       “古森同学,你似乎很在意佐久早同学啊。”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飯綱开门见山。


       “他好像,挺讨厌身体接触的。明明是这样的性格,排球却打得那么好,真是奇怪。”古森并不介意自己与同级之间的小矛盾被前辈点破,非常自然地回答。


       “他不希望你替他分担一传,是这样吗?”

       古森点了点头。


       “你觉得是为什么?”

       古森想了想,回答道:“佐久早是一个拥有强大‘自我’的选手,像老虎一样,他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飯綱对这个表述很感兴趣,他让古森继续说。

       “他不信任我,我能感觉到;但他是没有恶意的,他并不是在针对我。他不让别人进入自己的领地,哪怕知道我也没有恶意。佐久早应该是……只相信自己,他不愿意自己失去对领地内事物的控制。”古森停了停,又想了一下,“他不让我抢一传,可能是因为对他而言,把风险转嫁给他人这件事情的险恶远大于风险本身。……不,也可能只是讨厌接触而已。”


       “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那么现在我也很好奇了,既然你都能理解,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做呢?”飯綱问,“我知道对于不擅长接球的队员来说,自由人抢接发球能帮上大忙。但是佐久早同学的一传本身就相当出色,他并不需要保护吧?”


       “我从来没担心过他的一传。他虽然性格奇怪了点,球是打得真好。”古森坦率地承认,“但是飯綱前辈,我可是自由人呀。”


       “自由人?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其实是被骗上自由人这条路的。”古森笑了笑,回忆道。


       小学二年级时,古森拿着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排球》月刊的撕页,有些吃力地拼读着标题上的片假名:“LI--BE--RO,这是什么意思呀?”


       “Libero?在欧洲语言里的字面意识就是「自由的人」吧,因为在排球比赛里,他可以与后排任何一位队员交替,而且一场比赛里也没有上下场没有次数限制,是个最自由的位置。”队里一位大两岁的男生这样解释。


       自由的人,自由的位置。从那一天起,「自由人」这个词就在年幼的古森心里扎了根。


       “……就这样,我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自由人。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自由人永远不能上前排,他不能发球,不能扣球,不能拦网,甚至不能在三米线前上手传球。要说自由,自由人明明是最不自由的。”


       发、拦、扣、传、垫,五项技术直接切了三项半。从这个角度来说,排球规则对自由人还真是残忍。飯綱默默地对幼时古森的天真无知表示同情。


       “有人说‘虽然不能进攻,但是自由人一传和防守很强啊’,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也确实很努力地练习一传,努力防守,努力做好拦网跟进。但是一传防守这些,对于任何球员来说,只要花下时间练,都是能够提高的。而自由人即使把这些做到极致,依旧是不能进攻的。”


       飯綱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古森的思路了。


       “不能进攻的自由人,是代替了一个能够进攻的队员站在场上的。如果只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攻手都能做到。规则以牺牲一个进攻点为代价将自由人送到场上,意思就是他应该替所有攻手分担地面上的工作,让他们能有更多的精力看向天空。嗯,所以接球时挡到攻手助跑线路也是完全不可以的。”古森喝了一口可乐,“——啊,抱歉,飯綱前辈,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过度保护」,”飯綱摇了摇头,念出了这个词,“帮队友们接一传,这是古森你在国中时期作为自由人最被人称赞的地方,没想到背后你还有那么深的思考。”


       “但保护队友们的一传根本就不是什么加分项啊,这是自由人的本职工作,是自由人能代替一位攻手存在于赛场的价值。虽然我平时什么都可以迁就佐久早,但我是绝无可能舍弃自己的价值的。”古森笑得如太阳一般灿烂。飯綱忽然意识到,他虽然以捏软柿子的心态约谈古森,但这个平时看上去随和开朗的后辈其实一点都不比佐久早好对付。


       “所以佐久早的一传,我抢定了。”站起身,古森向着天空宣告道。


       古森元也出生后第二年,世界上有了自由人。那时,人们说在排球比赛里增加自由人是为了提升团队防守,为了增加比赛可看性和战术可能性;但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自由人说到底只是人们放弃了花时间训练提升攻手的个人防守而创造出的一个永远不能去空中的角色。被阉割了三项半的排球基本技术,自由人的「自由」是为攻手创造的自由。


       飯綱觉得自己被古森说服了。他心想,古森能够成为“初中第一自由人”,不只在于他的技术精巧,不只在于他的体格强壮,更是因为他很早就看穿了现代排球历史上,这场名为「自由人」的骗局。    


04

       佐久早圣臣在想,古森元也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听不懂人话。


       尽管「别抢一传」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一万遍了,但是古森还是会高喊着“我来”向他冲过来。只是在今天的比赛里佐久早开始有选择性地闪避了,毕竟他真的很不喜欢碰到别人汗淋淋的身体。


       古森的一传,是真的很稳。佐久早在心里客观地评价道。


       也不知道比赛时的几次闪避是不是展现了什么错误的友好姿态,这天晚上,古森像一只可爱的小柴犬一样异常热情地围在佐久早身边。即使洗过澡,队员们一般也不太靠近佐久早,因为他不仅讨厌汗水的气味,也很讨厌工业香精的气味。但是古森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连佐久早都觉得很干净清爽。


       “请你不要抢我的一传。”对话依旧是从这一句开始的。


       “抱歉。”古森也依旧没有什么真正的歉意,他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圣臣君的扣球看上去好难接啊,好想试一试。”

       佐久早没有说话。


       “圣臣君是为什么开始打排球的呢?”

       佐久早没有说话。


       “那么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做自由人吗?”古森并没有为这明显的拒绝态度而气恼,继续笑着问,“以前有好多人问我呢,类似于‘你个子那么高为什么要打自由人啊?’之类的……”


       “愚蠢,自由人又不是为了给小个子机会才创造出来的。”佐久早说。


       佐久早突然说话让古森有些惊讶,但随后他笑得更开心了:“是吗?那么,圣臣君认为自由人是为什么创造的?”


       佐久早又不回答了。尽管如此,古森已经很放心了。和他自己一样,佐久早是一位优秀的排球运动员,他相信他们有一样优秀的意识:“你说的没错。自由人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在越长越高的排球运动员中留下小个子的一席之地。事实上,是在自由人出现之后,攻手们才能越长越高的。”



05

       六月,关东大会决赛,井闼山赛点。


       对手的赛点发球选择牵制在本次大赛中发挥亮眼的佐久早。球压着哨发出,向着佐久早的左手飞来。耳边响起一声“我来”,余光瞥到古森快速移动过来的身影,佐久早下意识地向右后方撤了一步,然后看到球以漂亮的弧度送上天空,接到球的古森在地上借势翻滚了两圈,为他让出了助跑的道路。佐久早没有多想,很快进入进攻节奏,扣球得分结束了比赛。


       回到学校简单总结了一下,解散后,古森走到佐久早边上,开心地说:“圣臣君今天状态超级好嘛!”


       佐久早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说:“古森,我明明说过无数次不需要保护我的一传。”


       “你是说最后一球吗?可是那一球如果由你去接,你就可能被发球的冲击力掀翻在地。这样你就会来不及参加进攻,我们就会少了一个进攻点。少一个进攻点就更可能被拦网抓到,更可能被反击。”古森笑着说,“这些其实你心里都明白吧?你那么聪明,球打得那么好,应该一直都是明白的吧?你看,我们用事实证明了这样是对的,以后也都这么做吧。”


       自由人是为了解放攻手而生的。我摘除自己的翅膀,是为了你能够更自由地飞翔。

       古森相信自己的理解,也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但是这次你受伤了。”佐久早说,古森在最后为了给佐久早让出进攻路线而刻意多翻滚了一圈,期间蹭落了护膝,膝盖上方擦破了一点皮。


       “只是一点擦伤啦。”古森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什么叫‘只是一点擦伤’?你把自己摔出去的时候知道这只会是一点擦伤吗?万一伤筋动骨怎么办,万一感染发炎了要截肢怎么办?在一场比赛的胜负之前,你应该永远把自己的身体放在首位!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保护好身体我们才能继续打排球。”


       古森在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面前愣住了。尽管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在佐久早的雷点上起舞,却从来没见过佐久早这么激烈的反应。古森盯着佐久早的眼睛,难道他这是,在生气?


       “快点消毒。”佐久早避开古森的视线,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碘伏棉签扔下来,“一次拿两支棉签,从伤口外圈向里绕圈涂,方向千万别错,也不要来回重复涂。剩下的也不用还我了,就放你那儿好了。”


       处理完伤口,古森抬头,发现佐久早竟然还没有离开社团活动室。


       他正坐在门口,盯着手里的一本白色表格册,嘴上念念有词。


       “你还没走啊?”古森走过去问,“诶?为什么忽然研究起了技术统计表?”


       井闼山作为传统排球强校,会有专门的人为每一场比赛进行事无巨细的技术统计,内容包括每一个人的发球、一传、扣球、拦网、防守,详细到甚至连扣球的每一条线路都单独统计,以便教练与队员们赛后反思与总结。


       “进攻效率还是太低了,必须得想办法提高。”佐久早盯着手中的表格,声音紧张兮兮的。

       “有吗?”古森在脑海里快速回放了一遍比赛,并没有想起哪里有问题,于是在佐久早的安全距离外凭借极好的视力看向表格,“你在说什么呀,你的数据明明正常且优秀啊?”


       “但是这已经不够了。”

       佐久早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感,这让向来敏感的古森很不舒服。佐久早经常在一些小事上过分悲观,但是今天,应该还没有发生什么可以让他变成这样的事情。古森觉得不太对,于是慢慢蹲下来,用很轻很柔的声音缓缓问道:“圣臣君,你到底怎么了?”


       “古森,你之前跟我说过,自由人是不能进攻的。”

       “怎么就变成了我说的……好吧,我确实和你说过,但自由人这条规则又不是我发明的——”


       “我接受了你的保护,而你不能得分。”佐久早打断了他,语气焦虑却坚定。他停了下来,深呼吸一次,继续道:

       “也就是说,我必须为了你,得到双倍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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